1995年是我从家乡高考走进北京医学院医疗系开始学医的第30年,也是1970年毕业开始从医的第25年。离开工作了23年的北大医院,到北京朝阳医院创建全国第一个心内外科与心血管影像及功能检查融为一体的心脏中心两年后,我开始悟出并明确提出“双心医学”新思路和全新的医疗服务模式,即把精神心理的评估干预有机融入心内科的医疗实践。
在学医与毕业后分配到北大医院的前十年,我曾先后在河北宽城县、兴隆县,北京密云县贫困山区农村,甘肃河西走廊和西藏阿里,与赤脚医生同甘共苦,一起奋斗于全科医学实践。又在北京重型机械厂、北京友谊时装厂和白石桥皮鞋厂,与红医工一起防治高血压。之后,又在以王叔咸老师任科主任的北大医院大内科摸爬滚打。直到1985年,考取了世界卫生组织赴美做访问学者的深造机会,开始进入心内科专业。
首先选择的领域是心律失常与电生理。当时国内还没有指南,仅是各医院各科室制定的诊疗常规,对室性早搏临床常规用药物治疗,认为如不治疗,可能存在室性心动过速甚至心室颤动的风险。我们治疗任何疾病的目的,一是改善预后,控制风险;二是缓解症状,提高生活质量。正是1985—1987年在美国学习期间,我开始接触循证医学。此间完成的心律失常抑制试验(Cardiac Arrythmia Suppression Trial,CAST)表明,对于心肌梗死后左心室射血分数下降并存在频繁复杂室性早搏和短阵室性心动过速的患者,与安慰剂相比,积极使用当时刚用于临床的新型抗心律失常药物,虽然可以明显减少室性心律失常,但显著增加了心血管死亡与总死亡率。这在预后的角度,从根本上动摇了抗心律失常药物治疗室性早搏的传统模式。
接下来我观察与思考的问题是症状。在进修学习期间,我利用晚上时间认真分析了很多动态心电图的记录,发现患者日记中描述的主观症状常常与室性早搏的出现并无因果关系。在回国后的临床工作中,经常遇到不少室性早搏的患者,在常规体检或因其他疾病就诊时,医生听诊或记录心电图发现室性早搏的事前并无症状,但后续接受治疗过程中得知室性早搏的危险包括猝死风险后,开始出现心有不安的症状,随之出现心悸、气短、胸闷等不适。更让我不解的是,我接诊过200多例24 h动态心电图记录室性早搏数1万~4万多的13岁以下儿童患者,居然无一例说自己有症状,但陪同的家长却愁眉不展,十分不安。早搏发生在孩子身上,症状却出现在家长身上,“病”与“症”呈现分离状态。
在没有冠状动脉造影和CT血管造影(CTA)的年代,冠心病心绞痛的诊断主要靠症状学,参考心电图表现。我与邵耕老师一起出冠心病门诊,早期运动负荷心电图仅有二阶梯运动试验,后来才由邵耕老师牵头,杨虎与王寅时教授参与,找相关工厂技术人员合作研制了一台踏车运动心电图设备。一个重要的医学常识是在女性中ST段与T波改变多为假阳性。在冠心病门诊中,月经正常、无危险因素与家族史、有胸部不适需大喘气,严重者夜间有濒死感等症状的中青年女性,居然占了半数以上,其中运动试验阳性者不乏其人,但仔细问症状,又根本不是心绞痛的特点。后来有了冠状动脉造影,也证明这些以胸痛为主诉的女性患者的冠状动脉正常。当时就将这些患者诊断为“心脏神经官能症”或“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谷维素成了很热门的药物。对有些患者有一定效果,但仍有不少患者,疗效不好或无效。于是很多患者往往在胸痛发作时使用速效救心丸或硝酸甘油。深入仔细地与这些患者沟通,发现很多人有睡眠障碍,症状发作与情绪波动或精神创伤有明确先后与因果关系。
1995年经过对自己临床实践的深刻反思,脑洞大开:中医不是讲心主神明,心主血脉吗?我开始试用当时临床上仅可找到的百忧解治疗一些排除冠心病或其他器质性疾病,症状频发的严重胸痛患者,获得显著效果。很多患者的临床症状完全消失,并且睡眠改善。我正式提出“双心医学”的概念,在临床实践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有效治疗病例,越来越体会到在心内科和消化科融入精神心理评估与干预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2020年是我离开母校从医50年。1995年到2020年,我为“双心医学”全新模式的落地与推广做了如下努力的探索:(1)培养了刘梅颜、张娟、马文林、丁荣晶、张俊蒙等一大批“双心医学”博士,成为使“双心医学”在祖国大地星火燎原的“火种”。(2)提出将精神心理服务融入心内科的模式:①对心内科医护人员进行精神心理常识的全员培训,使更多医护人员能够识别出在心内科就诊的住院患者的精神心理问题;②与精神科联合培养心内科医生中的“双心医学”骨干,使其能在心内科临床中处理常见多发的精神心理问题;③与精神科形成培训和双向会诊转诊的机制。(3)在相关学会设立“双心学组”,创办“双心医学”杂志。与精神科医生共同编写“双心医学”培训教材(我与于欣教授主编)和基层医生双心培训手册。在长城国际心血管病学术大会上,每年设立国际“双心医学”论坛,支持在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设立一年一度的中德“双心医学”培训课程。(4)在北京和睦家医院建立心内科与精神科医生一起面对患者的交叉学科联合门诊,深受广大患者欢迎。(5)2012年,将“双心医学”融入心肺预防康复的五大处方。
“双心医学”从根本上突破了单纯生物医学的局限,推动了由单纯生物医学模式向心理-生物-社会医学综合模式的实践转变。“双心医学”也是以患者为中心跨学科合作会诊(MDT)的经典成功案例。
在“双心医学”的临床实践中,我系统总结提炼出,要为患者作出正确诊断和治疗的“四问”:一问病情(症状);二问心情;三问工作生活经历与事件;四问性格。50年的从医过程,使我深切体会到,心血管科、消化科和各种非精神心理科室的医护人员,只有认真学习践行双心医学,才能真正体贴患者的疾苦,尊重患者的感受。“双心医学”是“人学”和“仁学”,是使医学变得温暖,医患关系变得和谐的医学。医者,看的是病,救的是心,开的是药,给的是情!
引用本文: 胡大一. 我是如何悟出并提出“双心医学”的 [J] . 中华心血管病杂志, 2021, 49(6) : 543-544. DOI: 10.3760/cma.j.cn112148-20210428-00381.
声明:
1.本网站所有内容,凡是注明 “来源:心脏康复网”的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授权转载时须请注明“来源:心脏康复网”。
2.本网所有转载文章系出于学术分享的目的,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我们更改或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