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力衰竭（heart failure, HF）简称心衰，是一组以呼吸困难、乏力和（或）液体潴留（多表现为外周水肿）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临床综合征，其症状和（或）体征由各种原因导致的心脏结构和（或）功能改变所引起，即心脏收缩和（或）舒张功能障碍，并由B型利钠肽水平升高和（或）肺、体循环充血的客观证据所证实。相关数据表明，心衰的患病率逐年升高，我国≥35岁人群的心衰患病率为1.3%，据保守估计，中国已有890万心衰患者；心衰的再住院率和死亡率也居高不下，给我国带来巨大的公共卫生和经济压力，故亟需采取有效的预防和治疗措施以及加强心衰患者的自我管理，从而降低心衰的患病率、再入院率和死亡率。近年来的研究成果为心衰患者的预防、规范管理、心脏康复提供了新的证据。结合我国基本国情，2022年中华中医药学会慢性心力衰竭中医诊疗指南项目组颁布了《慢性心力衰竭中医诊疗指南》，该指南在《中国心力衰竭诊断和治疗指南2018》基础上进一步规范了中医药在慢性心力衰竭诊疗中的合理应用，进一步肯定了中医药特色治疗理念在心衰治疗中的地位。

李荣教授是广州中医药大学博士研究生导师，师从国医大师严世芸教授、中国工程院吴以岭院士、岭南名老中医陈宏珪教授。李荣教授广纳各流派学术思想，擅长采用中医中药治疗慢性心衰患者，指导心衰患者运用中医特色治疗进行自我康复。以下从吐纳调息法、形体导引法、药膳调养法、精神调摄法、中医外治法、五音疗疾法以及自然环境疗法七个方面，总结李荣教授运用中医特色疗法促进心衰患者康复的思路。

《黄帝内经》的开篇《素问·上古天真论》记载：“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该论述总结了纳气归神乃历代道家养生之道，医家以此防治疾病。吐纳调息法适用于活动受限而不适宜进行心脏康复运动的心衰患者，尤其适合纽约心脏病协会心功能分级为Ⅲ~Ⅳ级的慢性心衰患者。吐纳调息法以静制动，通过缓慢呼吸调息而调心，属中医气功学的静功类。其中，“六字诀”养生法作为医学气功流派的代表功法之一，其安全性与规范性及其有效性均已得到普遍认可，因此李荣教授提出以“六字诀”为核心的吐纳调息法作为心功能较差、不能行动的心衰患者的首要选择。

据现存古籍文献的记载，六字诀出自南北朝著名医药学家陶弘景的《养性延命录》，其中记载：“纳气有一，吐气有六。纳气一者，谓吸也。吐气六者，谓吹、呼、嘻、呵、嘘、呬，皆为长息吐气之法。时寒可吹，时温可呼，委曲治病。吹以去热，呼以去风，嘻以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滞，呬以解极。凡人极者，则多嘘呬”。六字诀以鼻纳气，以口吐气，通过呼吸训练带动人体躯干部位的相关肌肉如肋间肌、膈肌、腹壁肌、胸部肌群、背部肌群等。通过刻意训练，增强呼吸相关肌肉力量，增加肺通气量，改善气体交换效率，为慢性心功能不全急性发作时起到良好的肺功能储备作用。临床研究亦证实，长期练习六字诀可明显改善心衰患者的心脏耐量和生活质量。六字诀中，呼气吐字分六种口型，综合其起源的地域因素和时间因素，主要为吹（类ci）、呼（类hu）、嘻（类xi）、呵（类he，洪而近ha）、嘘（类xu）、呬（类hi较洪）。隋代的智顗所著《童蒙止观》始记载六字诀配合脏腑辨证在治疗方面的应用：“心配属呵肾属吹，脾呼肺呬圣皆知，肝藏热来嘘字至，三焦壅处但言嘻。”结合“呼气有声为泻，呼气细无声为补”原则以及五行生克关系，可基于个体化辨证指导心衰患者在实践中加以运用。如临床常见的肺部感染诱发的慢性心功能不全急性加重者，其病机特点为本虚标实，肺气实而气机不通，此时患者可通过鼻深长吸气，再从口中缓缓呼出并发“呬”音泻肺之实，以急救其标。临床以胃肠道淤血为疾病加重前兆的慢性心衰患者，多表现为不思饮食、纳差，此时患者可在呼气时以无声“呼”来补脾。心为脾之母，若无声作“呼”感力量不足，再作无声“呵”以健运脾胃。

形体导引简称导引，亦称道引，是在传统医学理论的指导下将躯体运动与呼吸吐纳有机结合的肢体运动，是中华文化的瑰宝。《素问·异法方宜论》中记载，导引起源于中央，“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蹻，故导引按蹻者，亦从中央出也。”导引与其他中医治法联合使用，具有治疗及康复的效果。根据历代流传的古籍文献及不断出土的新的考古资料，国家体育总局整理了五禽戏、八段锦、易筋经、十二段锦、马王堆导引术、太极养生杖等9种导引功法的标准化动作。八段锦以其简单易学流传最广，影响最深，在临床上运用广泛。有关传统功法干预心衰患者的临床研究中，八段锦的安全性已被证实，且研究表明，长期练习八段锦可明显改善心衰患者的衰弱状况，改善心肺功能及活动耐量，降低死亡率及再住院率。

李荣教授结合心衰患者的具体临床表现及疾病恢复的不同阶段，提出“序贯式”形体导引方案：纽约心脏病协会心功能分级为Ⅱ~Ⅲ级的慢性心衰患者，可坐位练习偏静功的十二段锦；纽约心脏病协会心功能分级为Ⅰ~Ⅱ级的稳定期慢性心衰患者，则可在十二段锦的基础上再进一步练习偏动功的八段锦。患者可根据自身情况偏重八段锦中的个别态式：“两手托天”式以疏导躯干脏腑气机为主；“左右开弓”式以刺激督脉和手太少二阴经之气，从而调理心肺；“单举”式使脾气得升，胃气得降；“往后瞧”式可缓解形神的过度劳累；“摇头摆尾”式促心肾相交，可借肾水去心火；“两手攀足”式可强肾健腰；“攒拳怒目”式疏泄肝气，从而增长气力；“背后七颠”式可振奋全身正气。此外，患者亦可根据喜好，选择并量力而为地练习要求更高的五禽戏、易筋经等，以躯体运动结合呼吸吐纳调节全身气血，通过更高层次的“调身，调心，调息”，从而有效促进心脏的康复。

西周时期，《周礼》中记载：“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黄帝内经》亦有相关论述：“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隋唐时期，医药学家孙思邈在其《备急千金要方》中专设食疗及药膳养生章节，在奠定食疗原料的基础上亦记载大量药膳名方，提出“若能用食平病，可谓良工，长年饵老之奇法，极养生之术也”“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情爽志以资气血”等食养原则。李荣教授基于“药食同源”“万物皆可入药”的中医食疗观，结合国人的膳食习惯，提出慢性心力衰竭患者可重视药膳食疗。医者可辨证施膳，以益气、补阳、活血、平喘、安神、滋阴、利水渗湿为法，予以汤品、粥饭、茶饮等，如服用独参汤，可根据辨证选用合适的参种，另炖服用；或以安中养胃、助十二经、补身中不足的大枣适量，再佐以和营、通脉行瘀的三七适量，合煎取汁，可为代茶饮；还可于日常膳食中适当加入《神农本草经》中部分药食同源的上品之药，如黄芪、麦冬、石斛、防风、五味子、沙参、肉桂、枸杞子、茯苓、杜仲、芡实、五加皮、菊花、肉苁蓉、决明子、莲子等。同时，还需叮嘱心衰患者减少摄入高糖、高盐、高蛋白、气味厚重的食物，如《外台秘要》中记载的“忌海藻、菘菜、羊肉、饧、生葱、芜荑”。

中医之“情志”包含喜、怒、忧、思、悲、恐、惊，即七情，与五脏六腑密切相关。任何一种突发、强烈或长期持久的情志刺激，一旦超过正常生理范围，可使人体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机失调，从而导致疾病发生或加重。《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载：“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肝……在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心……在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脾……在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肺……在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肾……在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情志以五脏精气为物质基础，脏腑气血与情志密切相关。王焘在《外台秘要》载：“第一忌嗔，嗔则心烦，烦则脚气发”，认为发怒是引起脚气病发作的重要情志因素。肝在志为怒，怒则气逆，冲心扰神，气机失调，诱发脚气病，导致心衰发作。是故“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否则“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现代医学研究亦发现，心衰患者合并心理健康问题极为常见。近年来，提出的“双心医学”已成为研究热点。刘园园等的研究表明，可通过情志干预改善心衰患者的左室射血分数等心衰相关指标，改善心衰预后。李荣教授据此提出，心衰患者的康复需重视情志调摄，慢性心衰患者应尽量避免较大的情绪波动，需放松心情，调畅情志，言语温和，培养一定的兴趣爱好，保持守内、恬淡的精神状态。如此方可有效防止因情绪诱发疾病发作，同时也可通过调摄情志以养护五脏六腑功能活动，进而促进疾病康复。

清代医家吴师机在其《理瀹骈文》中提出：“所异者法耳，医理药性无二”。中医外治法包括针刺、艾灸、刮痧、拔罐、推拿、按摩、熏蒸等，是在中医理论框架下通过物理刺激调节阴阳平衡的治疗手法。作为可溯源的最早的疾病治疗手段之一，中医外治法是通过辨病辨证选择适当药物，并借助一定工具或使用特殊手段通过腠理渗透的方式达到一定治疗目的的治疗方法。其功效与现代医学的物理疗法类同，可通过调和阴阳、疏通经络，纠机体之偏，以抑制心室重构、改善心肌收缩力、调节心脏自主神经功能，从而改善预后。针对心衰患者急性加重而出现的脾胃功能极差、胃肠道严重瘀血等相关症状时，中医外治法拥有中药内治所不能比拟的优势。如针对病因未明确或无法解决病因时而出现的顽固性呃逆，通过针刺攒竹透鱼腰，强刺激行针并留针数小时，或配合内关透外关、足三里透阴陵泉，可有效缓解顽固性呃逆；心衰患者出现利尿剂抵抗，无法有效利尿以减轻体循环负担时，此时可采用芒硝外敷水肿部位，艾灸中脘、气海、关元、三阴交等，达到增加尿量、减轻水肿的目的；又如心衰患者合并快速型心房颤动，用药控制不佳者，可通过耳穴压豆刺激心、小肠、胸、心血管系统、皮质下、降率穴等特定耳穴等，可有效降低心率，纠正心律失常。李荣教授认为，中医内治与外治均不可偏废，中医内治与外治法联合西医常规治疗可提高心衰疗效。在中药内服基础上，根据脏腑辨证和经络辨证施以中医外治，实现内外兼施，可提高临床疗效。

西汉《史记·乐书》记载：“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并认为宫声敦厚主脾，商声清肃主肺，角声柔和主肝，徵声欢快主心，羽声深沉主肾。五音可通过其特有的声阶、音律、音韵影响人的情志，调养身心，调和脏腑功能，防治疾病。古代医家将声分为“角（MI）”“徵（SOL）”“宫（DO）”“商（RE）”“羽（LA）”五个音阶，观察五音的升降浮沉特质，将其与阴阳五行结合，分属木、火、土、金、水的曲直、炎上、稼穑、从革、润下之性，并通过五行生克关系达到防治疾病之效。五音之阳韵补五脏之虚，阴韵泻六腑之实。李荣教授指出，心衰患者应选用徵调式阳韵乐曲如《金蛇狂舞》《满江红》，再结合辨证及五脏六腑生克关系，实则泻其子，虚则补其母，以期于颐养中达治疗之效。高静等的临床研究表明，运用五音疗法干预心衰患者可明显改善患者的焦虑状态、提高睡眠质量、减缓日间疲劳程度，进而提高其生活质量。

《道德经》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即人可取法于自然。《素问·上古天真论》亦载：“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是以人应因时、因地、因人、因病制宜地行养生之道，调阴阳，和五脏，为疾病康复提供良好的基础条件。现代研究表明，利用自然干预身心健康问题是风景园林设计的新兴研究领域，如用于医院、住宅小区的康复花园；陈晓等基于亲生命性假设、注意力恢复理论、压力恢复理论探讨自然与人类身心的关系，认为亲近自然可促进人与自然建立联系，恢复耗损能量及注意力，缓解压力。对于心衰基础上心理状态不甚乐观的“双心”疾病患者，李荣教授提倡亲近自然，在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上全方位增加户外活动及日照时间，促进自然对心衰患者的积极影响。

心力衰竭是各种心脏疾病进展至严重阶段而引起的一种复杂的临床综合征，是各种心血管疾病的终末阶段，严重危害人类的健康与生命安全。心衰患者的心脏康复已被证明是可行的。目前，我国心衰患者的心脏康复仍处于初步阶段。中西医兼容并各取所长，中西医结合心脏康复已成为一种趋势。李荣教授结合其20余年治疗心衰患者及指导其进行心脏康复的经验，着眼于改善预后、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提出了促进心衰患者心脏康复的中医特色疗法。这将有利于推动现代心脏康复与中医学、中华传统气功导引的融合，为心衰患者的心脏康复提供更为简便廉验的新思路，从而促进中国特色心脏康复医学的创新与发展。

参考文献：略

作者：李婉盈[1] 翟惠奇[1] 余锦紫[1] 赵新军[2] 李荣[2]

单位：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1]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2]

来源：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2025年2月第42卷第2期